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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城烟华 第十三章 玉碎(三)
 京城,林府。

 从清晨起就有着络绎不绝的人往府内涌来,其中有在京的官员,有多年镇守边关的士兵,还有市井的贩夫走卒,无一例外地赶到林府中,为林氏长女染衣点一柱清香,送最后一程,时有掩面者,暗泣一声,幽幽得轻道一声遗憾。

 就在林府下人红着眼眶,在院里院外奔走之际,府外又停下了一辆轻便的马车。众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,并非是这辆马车有何华贵异常之处,而是那赶车之人,身材魁梧,左脸之上,从眼角延伸到下颚,深深两道口子,没有任何包扎的伤口上只撒了点药粉,不曾完全愈合的伤口可见其腥红的血,可怖之极。

 刚下马车就看到眼前这幕,所有人都在用奇异的眼光不时打探着楼盛,归晚顾盼一转,正唤楼盛,却见其带伤的侧脸肌微颤着,拼命压抑着什么,完全没有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。

 “何苦…”不自觉地,归晚轻呢,声调略有哽涩。

 何苦…明知来了也是在未愈的伤口上更添伤,为何还要来呢?犹记宫中出来那一的深夜,半月似勾,夜沾衣,楼盛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,口中喃喃自语有声,直到见到楼澈,才伏身跪地,血迹如漆的衣服,创痍满目的脸,都借着一跪之势,掩入了稀落班驳的树影里。连从不的楼澈都透出些哀痛之情。

 而后,楼盛独站于院中,楼澈孤坐于书房内,静默地度过一夜。第二,主仍是主,仆仍是仆。

 “楼盛…”唤回他的心神,归晚跨进林府的门槛,却发现他依然傻愣愣地站在门外,任由打探和流言在旁盘绕。黛眉轻挑,忽瞥到他眸中痛,干涸的眼眶空一片。

 本不应该带他来的…是楼澈说,让他送最后一程,不然会后悔其半生。一句不悔,换两次心痛…

 心微微酸涩起来,归晚跟随林家仆人往内堂而去。入目皆是缟素,凄清甚然。

 染衣之死,换来三的平静,似又涤清了一切…

 出宫之时,林瑞恩守于玄吉门,林染衣守于玄育门,听皇后之言,避开了林瑞恩,对楼澈来说是幸,对楼盛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痛…两者之中,何者为重?

 她越来越惑,世事无全,无常,无理…耳听眼见都不一定是事实的全部,正如楼澈近三来所说的解释,当初他在宫中遇围,打算从皇宫暗道中身,当时的情形怎容他扔下萤妃,扔下她,皇上的矛头会立刻转向她。他对她情爱不再,信义尚存,答应照拂她平安,就不会在危难时撇下她。带着萤妃逃出宫,马上叫人通信于相府,还没听到任何答复,相府已被团团围住,他在蕈园苦侯三个多时辰,眼看京城即时就要闭,才不得已离开京城…

 这些话解了她近半年的疑惑,心中梗不在,却分外多了一份哀凉,如今这一切,都是用染衣的命换来的,这份解释是血染巾帼的成全…

 沉思着,绕过了内院,大厅处低低地氤着啜泣声,黑色棺木居中,棺上篆刻着沉寂深重的“福”字,越过重重人群,归晚愕然地看向守在棺侧的人影。

 林瑞恩静站灵堂一侧,表情比平更清冷了几分,堂内光线稍为昏暗,牌位旁的微弱烛火映过他波澜不兴的瞳眸,除了默然,就是漠然。

 归晚越过几人,径直来到堂中,敬上一柱清香,看袅袅淡烟在眼前浮过,眼前的雪白似乎化成了一片,笼罩过来,在这纯白一片中,偏镶入一道亮黄,原来堂正心摆放着一个长匣,只消一眼,归晚就猜到其中供着的,是皇上刚发的圣旨,声称林氏长女猝死于重疾,并追封林染衣为“护国公主”的手谕。真实…到底给掩埋在这长匣中了,无人开启。

 “染衣…”缓放下上香的手,归晚仰首看着牌位“多保佑他吧…”

 那个从不流泪的莽汉子在为你哭泣,你可听见了?染衣…

 “夫人。”林瑞恩迈上前几步,一身素白的孝服衬着他有如谪仙,对上归晚侧颊相望“能否请夫人移步后院说话?”

 他坚毅非常的神态告诉归晚不能回绝,归晚不置一词,随他安静地退出灵堂之外。轻风不识愁滋味,吹面似带三分甜。在后院停下脚步,满院‮花菊‬,花盛而蒂不落,随风瓣舞,明然淡雅。

 “姐姐最爱‮花菊‬,说‮花菊‬高洁,就像凡俗人士不屈就奉承而有骨气。”

 上他半郁半净的眸子,归晚从中探到了名为“伤痛”的情怀:“将军…”就像对着楼盛一般,她无法开口安慰什么。

 “家父酷爱兵法,一生戎马生活,盼后世继承其志,可是第一胎生的居然是女儿,为此,家父半年未曾进家门一步,后来在外生了我,带回家中,从小,姐姐不曾得家父半丝疼爱,可是姐姐好强,事事争先,女儿家的东西全舍了,明明是女儿之身,偏学的是男儿之志,”林瑞恩踱到‮花菊‬之前,伸手衬起一朵似烟火半盛之菊“姐姐遵守的是林氏家训,一生为国,征战沙场,抵御外敌,护卫皇权…”

 林氏之血,应该是在沙场抗敌之时,是该保家卫国时,这血之躯,都是为君而存,为民而存,为国而存…

 微微恻然,归晚怔顿半晌,低头看着菊满院,有所悟道:“将军有话不妨直说…”

 默然地看了归晚一眼,林瑞恩满脸的萧肃:“朝廷君臣不和,则必权势分裂,上下不能同心,视为国之大忌。弩族居极北之地,虎视耽耽,边境不可一放松,几处藩王拥兵自重,朝廷难以管制,朝堂内六部衙门均看楼相脸色,而新提拔的近臣则听命皇上,想要改革体制,如此僵局,以此长久,于国不利,夫人…以后又该当如何?”

 闻此一番话,归晚渗出冷汗,这局势在她心中是有谱的,但是从没有像此刻如此清晰过,林瑞恩说的是她极逃避的问题,这局棋,下到这一步,该如何继续走下去。朝堂之上没有和局,最后只能分出胜负,输者是谁?胜者又是谁?

 看看眼前冷俊的将军,她突然发现,他是只沉静的老虎,他冷眼看着一切,纹丝不动,手握三军,心止如水,他不是不懂玩权,而是不想玩权,郑锍和楼澈的心放在了朝堂上,而他的心,恐怕是留在了浩瀚的苍穹之上,手中之剑,非是为己,非是为权,为民,为国而已,这就是军人的骄傲,他的功,他的伟,都是站场上一刀一剑拼杀而来…

 这满院的‮花菊‬,犹似林氏的象征,不屈不折,洁然傲立。

 “将军的意思…是忠于皇上,决无二心吗?”悠淡地开口,归晚瞳中映着他白洁一身。

 “是…”没有半丝犹豫,林瑞恩应声“夫人,我知道你处身为难,但是,你对楼相…和皇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,希望夫人为京城之中的大小官员,为边疆之地的百姓多考虑三分…稍缓争斗,林某也不希望,终有一,要挥剑指向楼相,指向夫人…”

 这番话,本是一辈子也不会出口的,可是染衣之死,却清楚地昭示了朝廷未来的前景,血茫茫。望着这时近初秋之,他不慨然,能为明主效忠是其一生之志,年少时曾经镇守过边疆,对那里的百姓也生出了浓厚的感情,他对这片土地有了荣辱与共的使命感,见朝廷纷争愈见惨烈,他也面临选择,当今皇上虽不能算明君,但是忠义二字他决不能抛弃,这是他身为林氏将门的铮铮铁骨。

 士不可无节,将不可无义。

 瞠目以对林瑞恩,归晚感到一瞬间的窒息,这话后之音分明是让她劝服楼澈放权,畔扯出苦笑,楼澈之意已决,谁能撼动半分?权势在握,又岂能轻易罢手?自己到底该如何做?

 在颇为明媚的灿烂朝阳下,林瑞恩沐浴其中,光影无限扩大着,归晚半合上眼帘,避其光芒,须臾睁开,瞳中一片明清。

 “将军,请给我一年时间,如果我不能化解这僵势,那么一年后,我远避他乡,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

 似是没料到她说出如此壮志之言,林瑞恩明显微顿,脸色有所缓和,但又带上一点担心。

 话已说完,归晚颔首,道了一声安,离开这菊院之地,向外而去。

 “夫人…”一声低唤又定住她的身形,这音调似比刚才柔和不少,一时间她也不知该不该回头。

 “如夫人有何困难…林某仍是那个为你拾帕之人。”

 梅影似疏,浮香黯然,他愿意为她折拾帕…此情此景,没有半刻忘怀…  M.yoU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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