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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章
 当白光透过薄薄的眼皮被他的视网膜所感知,浅眠的张存夜简直想把开灯的人扔出卧室。

 长指搭在眼帘周围, 他仰面躺在上, 声线困倦:“蠢鸟, 解释。”

 靠, 生物钟不同步就算了,她为什么一定要开灯折磨他?

 身旁的人靠过来, 气息温存, 小声说:“我醒太早了, 房间里黑,有点怕…”

 她小声的话语让他即刻清醒,指腹下的桃花眼轻眨, 张存夜转了个身,把长腿在她间。

 “傻子,你怕黑?”

 这才是她昨天开灯的原因。

 “我也不知道哎, 好像以前没感觉, 但是这两天,我觉得黑暗里有很多可怕的声音。”

 他屈起一只手臂, 脑袋枕在上面, 伸出另一只手去碰她脸颊, “声音?比如?”

 “比如…熊的呼吸声, 很, 很吓人的。”

 微蹙眉头,张存夜垂下眼睑,盖住自己的双眼, 独自思索。搭在她脸颊上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抚摸着。

 好一会儿,他揽过她的脑袋,凑在她额前头发处吻了一下。

 “以后怕就开灯。你一开灯我就会醒。”

 “噢…”

 醒来之后就再无睡意,他掀开被子起身下

 背对着她披上居家睡袍,他随口问:“待在酒店里会无聊吗?”

 “嗯…跟你在一起就不无聊啦。”甘却侧躺在上看他的背影,看他脑后略微凌乱的碎发,看他穿衣服的招人动作。

 “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?”

 “北京呀?好像没有的样子,”她抓着头发思考,“我以前很想去爬一趟长城的,但是国庆快到了,人会很多的吧。”

 “你对自己的体力倒有信心,”张存夜笑了一下,“爬到一半爬不动的话,我不会背你的。”

 “什么呀,我就那么一说嘛,”甘却滚过去,从后面抱住他身,“想象一下自己站在群山之上俯瞰大地,那感觉,那心境,妈耶,肯定澎湃壮阔得无以复加!”

 “凡是做到之前就空口畅想的行为,都叫‘妄想’,”他毫不留情,戳破她的想象,顺便教育她,“务实的人比务虚的人更容易获得长久且稳定的快乐。”

 “知道啦知道啦,你个私塾先生!”

 “私什么?”他笑着反问,转过身,轻轻掐住她脖颈,“你还不服气?”

 “服啦服啦!”甘却夸张地咳嗽,特别假,咳着咳着,就出其不意伸手去挠他

 “小坏蛋!”张存夜几乎是立即起身,逃开她的手。

 她笑嘻嘻地卷着被子躺在那里,乌黑的长发散在素被子上,带给他某种视觉冲击。

 “你很怕呀?那我以后…喔唷!我多了一个超级无敌强效的武器哎。”

 双手撑站在离两步远的地方,他笑得晃花人眼,“你完了。”

 “完什么完呀?我告诉你,我不怕哦。”

 张存夜轻“呵”了一声,也没说什么,屈腿上前,把她摁在上,隔着被子,用尾指轻挠她的小小肢。

 被子里的人笑得岔气,没两下就乖乖求饶。

 “自作聪明的笨鸟,不怕?”他停下动作,居高临下俯视她,“你怕是忘了,某年某月某,我在火车上戳了某人一下,她就以为鬼来了。”

 “什么、鬼?”她又一通笑,被回忆里的画面逗笑。

 笑完又抱着他手臂问:“‘十八岁’,你记为什么这么好呀?这很不公平哎,感觉我的一切细节都被你知道了。”

 “因为我不蠢。”

 “什么呀,我也不蠢啊,怎么我就…”

 他懒得理她,出手臂下了,拉开卧室门时说了一句:“你若不蠢,世上就没有‘蠢人’这一物种了。”

 “…”人都希望被强者解救。

 不管年岁几何,张在所有人面前都扮演着绝对的强者角色。包括他自己。

 强者不会示弱,不需要倾诉,不用跟这个世界握手言和。

 爱一个人是示弱,想要被人爱也是示弱。

 他可以永远不爱,他可以永远恰逢其时地挑眉笑。

 在范初影眼里,张就是这样的存在。

 这样让人无法靠近又极度想要靠近的存在。

 可是现在,他又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地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走出酒店门?

 范初影查了能查到的甘却的一切资料,没有亲眼看见之前,他绝对不相信他会喜欢人。

 先不论这个女孩配不配得上张,他本身的举动就足够让人费解。

 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们的车子,范初影沉默又躁动。

 很久没近距离看过他了,很久不曾闻到他身上的青柠气息了。

 可是他不敢再用蛮横的手段惊扰他了,那样做,得来的惩罚太重。

 这两年,他几乎失去了接近张的一切机会,只能从间接又间接的渠道,得知他的零碎讯息。

 有没有一种可能,能让一切故事从头开始?从他们在奥斯陆见第一面时开始。

 可以的话,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今天的模样。

 令他不甘又不舍的模样。

 傍晚时分,交通有点堵。

 车后座上,甘却眼巴巴地看着旁边人拿着她手机在玩。玩她手机就算了,又不把他自己的手机给她。

 “一点都不公平,哪有这么霸道的人嘛?”她扭着手指,小声嘀咕。

 张存夜翘起角,“有胆你就大点声说话。”

 “我才不上你的当!没胆的人还没有小声说话的权利呀?我也要面子的啊。”

 看完了她的微信聊天记录,点开她的手机相册。他笑,“没人抢你的面子。”

 甘却见他在查看她的相册,心里有点紧张。

 那里面存了很多她大学舍友的生活照哎…

 其中有位舍友,很漂亮很有气质哎…

 他会不会一眼就、看上她舍友啊…

 然后让她给他们当红娘什么的…

 正当她心里的小剧场愈演愈烈时,张存夜把手机锁了屏,递回给她。

 “你看完啦?”

 他轻“嗯”了一声,他向来不对这类蒜皮的小事主动发表看法。

 “好看吗?”

 “嗯?”

 “相册里的…照片,好看吗?”

 “毫无技巧可言。”

 “啊?”甘却懵了,“长得好不好看,还需要技巧的咩?”

 “我说摄影,毫无技巧。”

 “哦。”

 张存夜忍不住用指尖轻点她眉心,“你这么笨,你那些大学同学是怎么忍受了你四年的?”

 “哪有!我都说啦,只有你才觉得我笨!其实我超聪明的,我从来都没挂过科哎。”

 他失笑,“没挂过科就是超聪明了?那你让那些绩点接近满分的人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?岂不都是天才了?”

 “那样的人、那是…”她歪着脑袋组织语言,“那是因为他们天时地利人和嘛。”

 “阿Q精神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。”

 “…”前面有红灯,车子停下,他不动声地看了她一眼,观察入微的那种,想捕捉她脸上的所有情绪。

 除了在人前的轻微自闭,傻子似乎真的没什么问题了。只要没有被某些刺的画面勾起那段回忆,她的状态跟以往并无两样。

 移开视线,张存夜还不确定该不该冒险。

 现在这样的她,好。

 但还可以更好。

 可如果想要更好,就得亲自带她回一趟向葵福利院,这才是唯一的办法。

 至于让她直面回忆的结果到底是大好还是大坏,他也拿不准。

 现实世界里,谁都不是真正的超级英雄。

 张存夜也不是。

 而某些所谓的英雄,不过是在合自己的个人利益或志向时,恰恰好帮助了这个万象丛生的社会。

 这个时代不需要堂吉诃德式的英雄主义。

 所以他并不是十分执着于福利院背后的真相。他只想要她健康快乐。

 陪她坐在特色小吃店里,看着她吃完了传说中的鸭脖,再看着她左手右手各拿一串臭豆腐吃得津津有味…

 张存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怎么好。

 “‘十八岁’,等一下我们可以接吻吗?”甘却兴致地问他。

 “想得美。”

 “噢…可是,我想让你回忆一下我的吻呀。”

 他用纸巾掩着口鼻,清冽的声音变得有点模糊:“记好了,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
 “什么最后一次呀?”她朝他探过脑袋,“最后一次的臭豆腐之吻吗?”

 她一靠前来,他就往后仰。表情嫌弃,语气郑重:“最后一次陪你吃这些玩意。”

 “啊?人生那么长,你以后都不陪我吃啦?!”

 “不陪。”

 甘却故意向他吹气,“哇你好舍得哦。”

 他再度往后仰,“有什么舍不得?这对我来说是灾难事件。”

 “哦。”

 张存夜甚至有点反胃,太具有攻击了,这毒·气。

 他发短信让陈叔去买瓶漱口水送过来。

 所以当甘却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小吃时,立刻就被他押到洗手间了。

 “全部用完。”他把漱口水递给她。

 她目瞪口呆地接过来,“…有必要咩?”

 “还想不想接吻了?”

 甘却垂下睫想了想,突然扑到他怀里,踮起脚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他的

 张存夜:“…”只能屏住呼吸,迅速把她扯开。

 然后抢过她手里的那瓶漱口水,自己用完了。

 甘却站在原地笑得肚子疼。他面色如霜。

 俩人走出小吃店时,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。

 张存夜在八点有个饭局,几乎等同于政府投标的敲定饭局。

 在车子前停下,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平静,抬手帮她理了理衣服,“陈叔先送你回去。我有事,晚点回。”

 “啊?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呀?”

 “工作上的事,你来做什么?”

 “嗯…那你早点回来呀,不然我就不刷牙了!”

 “随便,”他垂眸笑了一下,带点嘲讽和无奈,“不刷牙还不是脏了你自己的口腔?”

 “哼,那可不一定,我可以半夜偷吻你呀。”她扬着小脸,还得意洋洋。

 张存夜偏了偏头,在她面前勾手指,“凑过来。”

 “你为什么不自己凑过来呀?”她说着,两手揪着他的衬衣,踮起脚尖靠近他。

 他俯首在她耳边问:“你说,我以后是先教你用手帮我解决呢?还是先教你用…”

 他的指尖抚上她的,他的声音里藏了坏笑。不言而喻。

 甘却的脸轰轰烈烈地红了个彻底。

 他却还补充了一句:“或者我们直接…如果你不怕疼的话。”

 “你、你…没羞没臊的!”

 “我只对你一个人才这样,”见她即将要挖地钻了,张存夜把她搂进怀里,笑着问,“得意吗?”

 “得、得意什么呀得意,我耳朵都超烫了…”

 “是吗?”他放开她,给她打开车门,“那就上车去冷却一下。”

 甘却哼哼唧唧,又嘱咐了一次让他早点回来。

 看着他们的车子远去,张存夜嘴角的弧度才完全淡下去。

 有一个问题,他一直没想明白,只能归之为神奇的缘分。

 :傻子为什么唯独不害怕跟他亲密?

 连同这个问题本身,都是无比神奇的。

 夜渐浓,隐在暗处的范初影一直看着他们的举动。

 张好像变得爱笑了。这真不像他。

 可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,角的完美弧度能勾走他的魂魄。

 这就是所谓不理智的“单恋者滤镜”吗?那他可真是症状明显。

 还是上一次的酒楼小厅里,合作洽谈进入尾声,张存夜习惯性地在这种节骨眼上身而出。

 来,他准时来;离,他最早离席。这是他工作时的特点之一。

 离开酒楼前,去了趟洗手间,他感觉自己的口腔里依然停留着傻子的臭豆腐气息。

 他关上门一会儿,范初影适时地走进洗手间。

 所以当张存夜从里面出来,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洗手台面前的范初影。

 目光无波无澜地掠过镜子里的人,他神色如常,上前洗手。

 宽敞的男士洗手间,在镜面玻璃的折下,一共有两个人,和两个倒影。

 自来水过双手的时候,发出些微的“哗哗”声,几乎是这空间里唯一的声响。

 范初影抬头,看着镜子里的他的脸。

 “手还好吗?”

 意料之中的,他没理他。

 镜子里的他,垂着眼眸在细细洗手。

 他的洁癖还是那么重,洗手时还是那么认真。

 把手放在烘干器下,范初影的目光依然盯着镜子里他的倒影。

 “需要我跟你自我介绍一下?”

 既然张是这副视他如陌生人的模样,那重新来一遍自我介绍,也无不可。

 他留意着他眉眼间的情绪变化,语调缓缓而克制:“我范初影,一个跟踪了你一天一夜的男人。”

 可是这人修为太深了。这句话没让他泛起任何一点情绪。

 他眉眼清晰,凉淡。似旁若无人。

 张存夜的确可以做到旁若无人,当他不存在。烘干了双手之后,一言不发地往外走。

 没防备手臂被他抓住,他的手暖得让他不适。

 “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。这不代表我能接受你的疏离。”

 对某些人,他最狠的手段就是疏离。

 如同现在这样,没回头看他一眼,间轻吐:“松开。”

 “你肯跟我说话了?”范初影往前走了一步,在他身侧问。可抓着他的手还是没松。

 张存夜表面控制得很好,侧过脸看他时,眼里一片冰寒。

 他扬着笑,“李驰说,你是我的梦中情人。”

 他没说话,抬手掰开他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指。掰到一半,手背被他的另一只手覆盖住。

 张存夜立刻把手开,那只手臂又重新被抓紧。

 舌尖微蜷着轻了一下下,代表着他已经极度不耐烦。

 范初影反倒笑了,“别做这样的小动作,我会误会。”

 这句话刚落地,他就被他抬腿踹了两脚,痛得倒凉气,不得不松开手。

 手臂被松开时,张存夜整了整衣服,一个音节都不想留给他,径自离开了洗手间。  M.yOU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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