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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照拂尚年幼
 “您又将我错认成母亲了吗?”我无奈作答,但说出口的话又像混入芥末。“方才向神明祈祷许愿,期盼能与殿下再度相逢,刚刚看到你,便以为是愿望业已成真。”他脸上仅有的几丝欢喜终退去,吐出的语句无比苦涩。

 似乎每次同他相见,我都会经历这番落寞情景。“您每年这时都要为母亲祈求冥福呢。”“想来昔年殿下该是在如此季节逝去。”“嗯…”或因不想在我面前示弱,山名朝定把头埋下,低声嗟叹连连。

 “有您这份虔心,母亲定已往生净土。”我走近一些,追上他忽明忽灭的目光。尔后他亦恢复如初,轻拍起我的肩膀,道:“我曾有愧于殿下,若再教你于此浊世之中受到何种伤害。

 他必将无颜面对殿下。雪华,我并非要想限制你的自由,可眼下国内战火频起,你不辞而别,着实令我寝食难安。你为吾等之大业已然披肝沥胆,余下之事交给为父便可,你只需在此安心等候我攻破今川。”

 “我不过是想为您略尽绵薄之力,看您奔于战场,我自然也不得安心。”“我已经亏欠你太多,此番定要实现吾等之宏愿望,夺回本该属于希子殿下的一切。”

 这一番陈词貌似一片至诚,朝定又对我母亲时时感念,对本该作为他女儿的我也相敬如宾客,但每当我与他如此客套问安,便总将他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容撕成碎片,再用写满他罪行的牒状取而代之。

 光是想到他和那些武士对母亲施加的罪行就教我感到无比恶心。腹腔似遭虫蚁噬咬,却还是得傍身其人,如游女一般倚门卖笑,或许我唯一能称赞者,只剩山名军的武勇。

 此时此刻,朝定的长子正在大和国统领西国军队同幕府军作战。幕府的兵力本远胜山名,较之奉持上皇院宣的山名朝定,今川纯信秉承的追讨朝敌宣旨亦乃货真价实。

 然则,山名军却能在前线稳敌军一筹,迟迟不愿后撤的今川纯信此时应已焦头烂额。纯信有今上天皇撑,朝定则仰仗太上天皇,二人皆对皇室佯作谦恭仁厚。于我而言。

 那等将我母亲放的狗皇家根本无关紧要。回想这三十多年来,我曾多次入洛,无论徒步或乘车,行过中御门大路的次数累累。

 晨光熹微时,几可窥见御所宽大的桧皮屋顶,若再略过土墙仔细望去,钓殿长廊及庭池中的假山种种亦能尽收眼底。母亲幼时在此御所长大。

 她曾将夏夜里风声簌簌,水灯浮于洲滨岸边,池前萤火飞的景象写入记,亦常作歌咏御所新年降雪初霁,春日枝垂樱凋落,或秋来枫树转红的景致。

 那惹人物哀的夏秋冬被形诸于笔墨,使儿时常常偷看记的我也对常人无由踏入的中御门御所心驰神往,彼时我一度以为,母亲乃贪慕荣华之人。

 她未从没向我袒自己的真实身份,我们一直在木津町的乡村里过着清贫的下民生活。直至某,有华贵异常的牛车从我们居住的屋前驶过。

 “事到如今你且还想着再回宫去?你的所作所为只会令皇室蒙羞。”记得那,我被母亲遣去替村人织布,我生来便作这些町妇们都习以为常的活计,偶尔还会帮母亲做些使。

 町妇们都羡慕我母亲姿容凸出,当时我尚不以为然,但若将母亲与寻常女子相较,她诚似一株独自绽于月下的空谷幽兰,若不是被埋没在这田陌乡间,她一定该是簇光华夺目的海棠,她生得玉肌花貌,其雍容气宇更异于常人。

 可她为何会孤身住在这乡下?我的父亲又去哪了?一切疑云随着驶过门前的不速之客逐步加深,那天帮完忙的我早早返家,我从后门绕进屋,如此母亲并未注意到我,她还在同那于我而言十分陌生的客人谈话。

 “希子。”客人一袭素衫白衣,却无法掩盖其鸾姿凤态。来者直呼母亲名讳,且始终身伫立,举止更表现出嫌厌与不适。

 我再瞥向母亲,见她正毕恭毕敬地跪在那人身前。这究竟是哪家豪族的夫人?我不敢走出,只能径自忖量。母亲似乎认得几个武士,当时统辖木津的还是山城国的守护畠山氏。

 “拿上这些钱,赶紧离开这里,最好永远不要再于洛中现身。”贵妇甩下个精致的钱囊,布袋砸在榻榻米上,却没起什么声响。

 “你自当明白宫内窘境,能给你的只有这么一些,但凭你的才貌,纵使下嫁给平民应也能过上安稳日子。”妇人哀叹一声,讲出的话却透着彻骨寒凉。

 “上皇是要当我从没来过这世上吗?”一直俯在地上的母亲把头仰起一点,我只能望见她微红的侧脸,母亲眼中的泪花正泛着零星的光。

 “你已然辱没上皇圣名,陛下派我亲自来这等微处见你,已然是对你格外开恩。既然你从前便一心追寻自由,上皇如今便赐你自由之身。

 往后这世上再无二品内亲王其人。”我那时还不懂贵妇话中真意,只见其脸色乍变,脸上的纹路叉凸显,被她呵斥过的母亲的泪水也夺眶而出。

 “赶快离开此地,走得越远越好!”贵妇甩下最后一句话便愤然离去,我仍屏息凝神,悄声注视着母亲呆坐在脏兮兮的榻榻米上,眼泪似水晶一般颗颗淌。

 我显然被那贵妇的言辞震慑,一心想着忘却今所见,而之后的母亲,亦并未遵照那贵妇所言离开木津,不过那贵妇的申饬或许是对的,倘若母亲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就不会有之后接踵而至的噩耗了吧。仍记得那天我还在河边浣衣,突然间开始刮风打雷,湍急的河川甚至卷走了我正洗着的一只布袜。

 我端着木盆中没洗完的衣服冒雨跑回家,屋顶上罩着的防雨布被狂风刮得扬起,仅凭我一人是无法将布重新盖好的。母亲今似乎没有出门。

 但我在门外连声唤她却无人应答,随后我推门而入,闯入眼前的却是衣衫凌乱的母亲瘫在榻榻米上大口气的模样。町妇们告诉我,有武士闯入我家里,将母亲强暴了。

 町人都说在行凶者所穿的直垂上看到畠山氏的家纹,正因为是畠山家,才没人敢阻拦。我或许便是自那时起才变得如此仇恨武士。

 尽管我和木津的百姓在战中深受武士所害,但町人们为了保住性命,面对武士的种种暴行也只能温良忍让。我原以为母亲会就此一蹶不振。

 在这片蚩蠢的土地上,女人的贞远远比性命重要,被玷污过的母亲后该如何立足呢?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选择自裁,为了照拂尚且年幼的我,她甚至甘愿忍受千夫所指。

 在这冷酷无情的世间继续苟存,尽管守护畠山家是母亲绝对无法招惹的存在,但被伤害过的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哀痛与愤懑,那天冲进家中的我哭着将母亲从地上抱起来,她却在整理好衣服后一脸无恙地前去替我准备晚饭。

 到第二、第三…又过了很长一段时,母亲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与我相依为命的孤苦生活,那一天的噩兆好似从未来过。

 然而自悲剧发生后,满心疑惑的我便开始偷偷翻看母亲的记。平民多目不识丁,但母亲却从小教我习得和歌,可她那用假名与汉字写下的记还是教我犹如雾里看花。  m.YOu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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